桃树的回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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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后院的杨叔叔忽然来拜访，说他的孩子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久医不愈，有人给他出主意，说不会是中了邪了吧，不如折些桃枝拍打一下，驱驱邪，也许有点用，所以想过来折几根桃枝。父亲劝他不要迷信，耽误了孩子的病就麻烦了，还是去找医生为好。但母亲在后面暗暗的拽了一下父亲的衣襟，迎上前热情地招呼杨叔叔，你尽管折好了，只要孩子能早点好，咱家还能舍不得这点树枝子？！咳！孩子要是身体不好，大人不知道有多焦心！等他走后，母亲埋怨父亲，你真是个呆子，他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医生肯定还是会去看的，折桃枝不就是图个心理上舒坦吗，你还当真要和他理论。

我很好奇，于是父亲告诉我在民间习俗中桃是避邪的，其实以前的春联就是在桃木版上书写的，后来才换成了红纸来代替，古诗“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说的就是这个，还有很多人会把桃木或者桃核刻成小花篮、小船或者是生肖，挂在身上当作避邪饰物。我没想到无论是花朵还是果实都媚红娇艳的桃树，女儿般的柔情中竟然还有这样铁骨侠肝的一面，而我们在接受了桃树每年的馈赠之后，还在不自觉中受到了它的庇护。

最后父亲答应来年给我和弟弟每人刻一枚。那个桃核儿护身符我直到现在还收着，倒也不是真的相信什么，虽然是宁愿信其有的，保存着它只是因为上面有父亲的手泽，和那棵令我心怀愧疚的桃树的气味。护身符很丑也很简单，有点拙稚古朴的意味，只是顺着核表面纹路的走势，穿了一个扁扁的小洞，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倒有点儿像图腾，但是为了怕佩带的时候硌着，被父亲磨的光溜溜没有一点楞角了。为它，当时父亲很是忙活了一阵，有空就在水泥地上磨，或者坐在走廊上拿把小刀挖，等到穿个红绳交到我和弟弟手上的时候，都已经到了盛夏。

搬家前，有一个亲戚来讨桃树的木料，带着一帮人来砍桃树。我站在走廊上，像其他人一样作着看客。正是阳春三月，满树的桃花，在斧头一下一下的重创下，纷纷扬扬地飘起，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花粉香香甜甜的气息，仿佛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花瓣雨。我却在这香香甜甜中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如果真的有花神的话，应该就隐在那落英缤纷的花间颤栗哭泣，痛恨人类的绝情，她可以帮人们避邪，却不能避免自己罹于厄运，即使满树开的正艳的桃花也不能勾引起人们的一念慈悲。最后整棵树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轰然倒地，还有许多花儿固执的留在上面，不愿离去，横在地上的桃树仿佛在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姿势作最后的怒放。

花开花落本是平常的事情，可是这样惨烈的凋零如此真切地在眼前出现，本来因为有了新居而兴高采烈的我怔怔地站在那儿，心情忽然变得哀伤而留恋，沉闷的斧声就像凿在自己心上一样，不自觉失声哭出来。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至今想起那一幕，仍觉心头隐痛，漫天飞舞的桃花如祭悼的精致纸钱，成为自己罪愆的明证，也给印象中的那次搬家抹上了一丝悲剧色彩。

从此，在我的心目中，桃色是一种明媚烂漫与哀伤苍凉混合的奇怪色彩，让我欲近不忍，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