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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 一个“出卖”父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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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3, 01:33 PM
  “谁不爱父母谁不爱家,谁会站在父亲的背后捅刀子?”
   年前,江西省崇仁县爆出一则新闻:一个名叫刘波的崇仁籍武警战士,把携款潜逃的父亲给卖了。
    一石击起千层浪这则消息对于古老的小城不啻平地响雷。我来到地处赣东的崇仁县采访,正值过年,逢人打听刘波,知道刘波的不少,但对他的评价却臧否不一,毁誉参半。
   “刘波?就是那个卖父求荣的小武警吗?现如今退伍啦!你瞧,工作没安置,成天上街卖甘蔗。”
   “连老子都敢出卖,不是傻子就是逆子!”
   “刘波如果不这样做,同样也是犯罪,人生在世,应该问心无愧!”
   “小伙子才18岁,心眼瓷实,人也厚道。他父亲自己做了掉底儿的事,还能跑到天上去?”
   “刘波当时要不那样做,他老子今天哪能重罪轻判?人要将心比心,换了我也会这样做。”
   崇仁本地缺舌方言,听起来有点费劲。下午,我在一条叫坪头路的小巷深处,见到了退伍返乡的刘波。刘波问明来意后,便把我们带进一座破旧的居民楼,这里,住着他和他的母亲黎近爱。
   最初的交谈艰难而沉闷。稚气未脱的刘波与我相对而坐,勾着头不时搓手,一副憨厚、拘谨的样子。当我提及他父亲时,小伙子背转脸去,用十根结满老茧的手指暗自去摸眼角的泪滴。一时间,室内静得针落成雷,墙上挂钟的嘀嗒声,增加了寂静的深度。
   “说我卖父求荣,把父亲坑了害了;或者好听点说我大义灭亲什么的,这些我不想再分辨什么。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经历的事不可能重新经历一次。我对我父亲做法是对是错,我内心明白,我家人清楚,我相信事实足以证明一切。你们凭良心想想,老话说羔羊跪乳、乌鸦返哺,动物如此,何况人呢?谁不爱父母谁不爱家,谁会站在父亲的背后捅刀子?”
  刘波打开话匣,声音近乎哽咽,一张泪脸折射出他内心的疼痛。我们凝神侧目,用心倾听着一颗十八岁的心灵中最真实的震颤。
  “父亲突然来部队找我,手里提着只密码箱,里面装有13万元劳动人民的血汗钱。”
  记得有位作家说过,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的家,虽说不算富裕,但一家三口关系融洽,平静和谐。父亲刘林在邻县宜黄县工商银行上班,平时很少回家,只要回到家,父亲那双大手传递过来的温清让我感到他的慈爱。记得小时候,父亲给我的形象往往是清晨远去的背影,黄昏归来的笑脸。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我们三口之家的平静生活,最终由于我父亲的不智之举,被彻底打碎了。
  那是1999年5月14日,也就是我在武警江苏总队一支队八中队当兵的第二年。晚上,部队的熄灯号刚吹后不久,中队通信员突然通知我去接电话。电话是我妈从老家打来的,我妈在电话里焦急地问我:波波,你爸有没有打电话给你?我说没有,妈你怎么啦,是不是爸出事啦?妈说你爸已经失踪了两天,单位正在找人。听了这事,我震悚不已,未等我详细询问,我妈就把电话搁了。当晚,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一种不祥的预感深深笼罩在心里。
   第二天一早,我父亲风尘仆仆地来部队找我。面对久别的父亲不期而至,我感到惊喜、突然。爸,你大老远的赶来为啥不打个招呼?妈打电话来还以为你失踪了呢!父亲听我一说,眼里掠过一丝惊恐的神色。波波,你妈还跟你说别的没有?父亲紧张地看着我,听我说没有,脸部的肌肉和眉头的疙瘩才渐渐舒展开来。这个小小细节对我来说是铭心骨刻的,一向大犬咧咧的父亲,怎么会变得如此敏感多疑?父亲来队时,手里提着一只银灰色密码箱,一根锺亮的铁链将箱子和他的右手紧紧联系在一起。我把父亲带进中队接待室住下,他始终不肯解下手腕上的链子,甚至上厕所都箱不离身。这个细节同样让我大惑不懈。我说箱里有啥贵重的东西,干么老是随身提着,不累人吗?父亲先是一楞,尔后冲我一笑,自我打趣说防意如城,是银行工作人员的职业病。我说这里是部队,比你们银行的保险箱还要保险,要是不放心,把箱子交给我保管。父亲一时支支吾吾,随即把手腕上的链子解开,把密码箱塞进了被窝里,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中午,我从食堂打饭回来,发现接待室的门锁着。我凑近门缝往里瞧,看见父亲正坐在床沿点钱,那只打开的密码箱里,堆着一沓沓现钞,差不多有十几万。再看看父亲,父亲的表现乖张异常、有点走样。这与我心中往日父亲的形象相去甚远。说实话,直到今天,只要我一想起父亲那时的神情,那张变形的脸,那双极度震足和充血般的目光,我就心里难过。我想人一旦沾上贪婪两字,差不多都会流露出那种怪异的表情。由于回忆会妨碍我对父亲的热情,因此我一直试图忘掉那让人心悸的一幕。
  为了证实心中的预感,我悄悄把饭菜搁在窗台上,立马跑到公用电话亭给母亲挂了个电话,电话里母亲极度凄凉的抽泣声,加重了我心中的疑虑,无疑也证实了我心中的预感。至此,我父亲离家出走和突然来队以及手不释箱等诸多反常之举,一切不言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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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3, 01:34 PM
父亲的厄运有如石头掉进水里愈沉愈深。
  母亲说,自从我入伍后,父亲不再象往常那样频繁回家,因为他沾上了赌博内不良习气。赌博非但不能满足父亲日益澎胀的私欲,反而在短时间内被“***”吃掉了家中所有的存款。当父亲习惯把过剩的精力溃泄在童心式把玩之中,他不得不面对收不抵支、入不敷出的尴尬。越输越想赌,越赌越眼红。身为银行出纳,整天与钱打交道,工作上的便利启发了父亲的不良心智。1998年12月,我父亲利用职务之便虚开两张基建工程发票,并假冒行长的签名,套取基建农7100元。初次得手的窃喜,轻易击垮了我父亲的理智,他完全忘了自己正止处在善与恶、法与罪的临界点,再往后挪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
  俗话说好人一世,坏人一时。学好不容易,变坏很简单。父亲被一个邪恶的诱因所激发,一次次重复乌鸦想吃掉画上的果实那个著名错误,结果被单位察觉了,要查他的基建帐目。我父亲恐罪行败露,索性破罐破摔,取走单位现金13万元仓惶外逃。
  从电话亭回到父亲身边,路不长,我仿佛走了好久,心里也想了许多。眼前的事实迫使我冷静下来,思考如何面对父亲。你们问我当时有没有动过放走父亲的念头,老实说,我当时动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放父亲逃走,迟一步的话可能被警方抓走。为什么?因为我是我父亲唯一的儿子,哪有儿子不为亲生父亲的前途着想?但一念回转,我意识到如果放走父亲,我们三口一家违法犯罪的就不止是父亲。再说,法网恢恢,父亲往哪里逃?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旦落入法网那肯定是罪上加罪。即使侥幸逃脱法律的制裁,那么父亲在亡命天涯的日子里,一如惊弓之鸟,行无定向,日日提心吊胆,落得个孤魂野鬼、苟延残喘——这岂不比坐牢更受罪?人如果不敢面对阳光,那么他只能活得暗无天日。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作为武警战士,我也看守过犯人,亲眼目睹过携款潜逃的经济案犯,包括他们的最终结局。
  我擦干眼泪,调整好情绪,重新端起饭菜去见父亲。尽管我强作笑颜百般掩饰,但知子莫若父,敏感的父亲或许从我苍白的面孔和红肿的眼睛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噌地站起来问我:波波,这么长时间到哪里去了?是不是给妈挂电话啦?
  我想说没有,结果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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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3, 01:35 PM
  心灵一旦被邪恶的乌云遮盖,内心就会一团湾黑。
  父亲得知我给家中挂了电话,脸刷地一下白了。他搓着手在室内踱来踱去,继尔走到我跟前,两眼噙着泪花。波波,爸爸的事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想再瞒你。这几年社会在变,我的想法也在变,看见别人发财的发财、暴富的暴富,自己只能靠工薪过活,心里面总是失衡。那些典着肚子满街摆阔竞富的人,几个有真本事?我不痴不傻,凭什么不如人家?再说这年头风气坏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人家拿你当瘪三。人嘛,说简单一撇一捺两棵草,说复杂就是一撇一捺两把刀。是草只能被人割,是刀可以割别人,连当官的也在捞钱,为什么我就偏偏不能捞?我们省里的副省长胡长清捞了多少,你能把他怎样?古人说,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是人心向来无足时啊!现在我鬼迷心窍走到这一步,后悔管什么用?这箱子里的钱我给你留下10万,算是做爸的对你一点交代,一点补偿。另外,这20 00元你拿去买个手机,以便日后好跟我联系。这张条子你要保管好,千万莫丢了,上面有我改姓换名买来的手机号码。记住,别把号码告诉任何人。我走了,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我推开父亲的手,紧紧抱着他放声大哭:爸,你好糊涂啊!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对我讲"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跟我讲"饿死不掠食,冻死不入宅"的岳家军......今天你已经走错一步,不能一错再错了。这些钱是人民的血汗,我们有什么资格享用?爸,做儿子的可以一辈子不再向你提任何要求,可这次你一定要依我,我陪你去投案自首......父亲浑身颤了一下,他捧住我的脸,一边哽咽一边摇头:傻孩子,爸拼着性命偷偷跑到部队,就是想看你最后一眼,你怎么忍心送爸爸去坐牢呢?难道还要我跪下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吗?
  父亲说完撇下我大步朝门外走去,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我知道,父亲走与不走,决定着他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而我留与不留,决定着我全家人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是当个孝顺儿子,还是作个合格战士;是维护法律尊严,还是割舍个人亲情?
  短时间内,太多的问号反倒使我脑子一片真空。我几乎只是下意识地冲到父亲跟前,双手紧抱着他的大腿,生怕父亲的生命会从自己的指缝里滑落、流失。我双膝着地,长跪不起:爸,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哇!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立即退还赃款、投案自首,我陪你到南京雨花台区公安分局去投案,一切还来得及呀!
  父亲一声没吭,脸色铁青。肌肉僵硬,犹如一尊雕塑站在我面前。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的面颊,砸在我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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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3, 01:36 PM
  要想让一个慌不择路的逃亡者勒马回头,除非天崩地裂、路毁桥断。但我是他的儿子。儿子的哀哀啼声,或许比万钧雷霆更能触动父母的神经和心灵。
  我试图以中国传统孝道中最诚实的方式,唤回父亲的良知,打消他继续逃亡的念头,我成功了。
  于是,我当即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向中队领导作了汇报。中队长谈晋康拍拍我的肩膀说,刘波,你做得对,如果你爸同意的话,我陪你们去投案自首,必要时也好为你作证。现在我把你的事向上逐级反映,你立即拨电话向江西警方报案。
  我连忙拨打江西省宜黄县公安局的电话号码。这时,父亲就站在我身边,他用惊恐不安的眼光直视我,额角沁出大片细密的汗珠。波波,你真的要报案?我点点头。波波,再给点时间让我想想,好吗?我摇摇头。
  我注意到我父亲的两腿,抖得象筛糠一般。
  电话拔通了,与我通话的是宜黄县公安局刑事侦察大队的大队长,叫刘志影。刘大队长听完我的陈述,对我说:刘波,其实你父亲逃往部队一事,我们早已知道。中午我们监听到你与母亲通话的内容,侦察人员便立即出动,预计明天早上到达南京。不过你能劝父自首并主动报案,这将在法庭上,构成对你父亲极为有利的证词。
  挂完电话,我看见父亲蹲在墙角,双手掩面。中队长谈晋康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连忙上前扶起父亲,带着那只银灰色密码箱,朝营门默默走去。一路上,谈晋康队长跟我父亲说了许多贴心的话。
漫漫长夜,风声凄迷。在南京雨花台区公安局的审讯室里,一条木质长椅坐着我们父子俩,窗外的天色漆黑一片,室内弥漫着淡紫色的烟雾。父亲默不作声,狠命抽烟,浓烈的烟草味呛得我泪水不止。
爸,天快亮了。我试着打破沉默。
爸,这是你最爱吃的辣子鸡,提提神吧。
  父亲一动没动。
爸,我准备年底退伍,回家好照顾爷爷和妈妈,到时候我会常去看你,你要多保重身体。我说着把手搁到父亲的肩头。父亲的嘴角微微抽捕了几下。
  第二天一早,宜黄县公安局的警车开来了,两名侦察人员与南京警方办完交接手续后,立即把我父亲押向囚车。我跟随父亲身后,一遍遍哭喊着爸爸。父亲突然收住了脚步,怔怔地站着不动。等我追赶了上来,他突然疾速向囚车走去,甚至连头都没回。
  我等待着父亲打我一顿,骂我几句,或许这样我心里才好受些,可是父亲始终没有掉头看我一眼。囚车的门咣当一声关闭了。我突然觉得父亲已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从此再也不会归来。我绝望极了,独自站在早晨的风里,眼睁睁的看着囚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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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3, 01:37 PM
  11月24日,是决定我和我父亲命运的日子。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运的精心安排。这天我因服役期满被宣布退出现役;而在同一天,千里之外的父亲因涉嫌贪污罪、挪用公款罪,被宜黄县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人没回家,我的心已经飞到了父亲的身边。
  中午,八中队开了个茶话会。会上,我压根儿没想到,由于半年前我对父亲的做法,组织上给我记了一次三等功。
在战友们热烈的掌声中,中队长谈晋康笑吟吟的走到我跟前,为我佩戴勋章和大红花。一起将要退伍的老兵们纷纷拥来,和我合影留念。就在闪光灯不停闪烁的时候,我听到背后传来一句带刺的家乡话:啥稀奇!不就是卖父求荣吗?家乡方言,别人不懂,我懂。我回头一瞥,是一个姓何的老乡。他与我同年入伍,也是中队同乡士兵中唯一没被退伍的老兵。
  会后回到宿舍,我强止住泪水,默默打点行囊准备退伍回家。不一会,那位姓何的同乡满脸彤红的走来,低声向我道歉请我原谅。他说因为那句赌气的话,事后被中队长骂得狗血喷头。
  我笑了笑,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下午,我们一支队400多名退伍老兵,举行了向军旗告别仪式。那响彻云霄的宣誓,那近乎悲壮的场面和气氛,让我今生今世,永难忘怀。当我在鲜艳的军旗面前举起右臂的时候,我知道军营火红的岁月就此结束了。从今以后,我要开始新的生活。
而新的生活,对我又意味着什么?
  我背起行囊,朝着老家的方向。中队长谈晋康追了上来,他说组织上决定,要他一路送我回家。这时候那位姓何的老乡也赶来了,他再一次向我表达心中的歉意,还送给我一包煮熟的鸡蛋。面对曾经讥笑自己卖父求荣的战友,我感慰莫名,一时语塞。就让泪水静静地倾泻心中的忧愁。
  回家的感觉多半是归心似箭。在中队长谈晋康的陪同下,经过千里辗转,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两年不见,还是那堵风侵雨蚀的老墙,还是那扇亲切捻熟的家门。只有墙上那簇枯黄的衰草,多少显示出时序的流转和生命的沧桑感。
  我抬起右手准备敲门,心里却涌出如许的疑问:年迈的爷爷会不会责备我?久别的母亲能不能理解我?崇仁的亲戚们又将怎样看待自己?
  重重的疑虑,让我心跳不止,犹豫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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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3, 01:37 PM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我跪在爷爷的脚下,请求宽恕,年逾古稀的爷爷顿时老泪纵横:傻孩子!你没错,都是你爸不争气,人怎么穷也不能做昧良心的事啊!爷爷半条老命只盼你回来,重新把这个家振作起来。男子汉,做大事,靠双手劳动,凭本事吃饭,不要学你爸的样!
  母亲见我归来,悲喜交集?一会儿摸摸我的脸,一会儿翻看我的衣裳,就是半天不说话。我擦去母亲眼角的泪花,发现母亲额上的皱纹增添了不少,人也苍老了许多,真不知半年多来,母亲是怎样熬过来的。
  我问母亲爸的事怎样?母亲说法院审理了一次,只是还没判刑,可能最近几天法院就要宣判了。母亲说话向来慢条斯理,不温不火。他平心静气地对待生活中发生的一切,既不抱怨命运,也不责备父亲,对我更是呵护备至。在母亲身上,我很难感知到生活给她带来的创伤,但能感知到一颗超越苦难的明哲的心。
  回家的当天,崇仁的亲戚们闻讯赶来,叔叔婶婶、姑妈姨妈,还有我穷苦多病的舅舅。他们用亲切的目光,传递着对我的关爱。我想,亲情大概就是一块隧石,有一种内在的情感张力,它能够随时撞击人们最大的爱心和恕道情怀。
  心中的顾虑焕然冰释,我想起了被羁押的父亲。中午,谈队长陪同我们一家翻山越岭,匆匆赶往40公里外的宜黄县看守所。路上,我不知道久违的父亲将会怎样对待我。
  一道铁网栅栏,隔开父亲和我。但隔不开全家人的哭泣声。自从父亲低头走进接见室的那一刻,我就再也控制不住澎湃的心。父亲苍白憔悴,面容枯槁,几乎瘦得走了原样。我多想扑上去叫一声亲爸!
  我已睁不开泪眼,只是凭着感觉摸到了父亲从铁丝网眼里伸过来的十根手指。父亲的手指尽管冰凉,但我触到了一腔沸腾的热血。血浓于水,相同的血缘注定要融化心海中每一座冰川雪山。
  时光苦短,转眼超过了接见的事间,父亲含泪向管教提出能否不隔着铁栅栏亲一亲儿子,看守所管教破例准许了。
  穿过铁门高墙,父亲一把将我揽在怀里。我骤然感到生命溶入一片舔楼之情中,象回到儿时一个温暖爽朗的月夜。我哭着请求爸爸原谅,父亲泪如泉涌,嗓音嘶哑:波波,我现在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是我害苦了你们母子俩....
  父亲的大手温暖有力。父亲对我的理解和宽恕,能抵挡世上所有对我摇动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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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3, 01:38 PM
  退伍回家不久,心力交瘁的母亲突然病倒了。
  夜半,我背起高烧不止的母亲,准备送医院治疗。母亲在我背上挣扎着说啥也不肯就医,傻孩子,家被你父亲折腾得连锅都揭不开了,还欠许多债款!哪来的钱看病?
  我摸出1000元退伍费,塞到母亲手里:妈,身体比钱重要,有病总得要看,不看拖出大病来更糟!妈执意不从,我背起她飞快赶往医院。
  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的病尚未痊愈,爷爷的性命被告知危在旦夕。那是一个豪雨如注的夜晚,当我从母亲的病床前跑到爷爷身边,爷爷已是气息奄奄。他口吐白沫,异常平静地看着我,用手指了指床沿示意我坐下。我一瞧爷爷病成这般模样,顿时慌了手脚:爷爷,我背你去医院......我的话还没说完,爷爷使出最后一点余力把我推向一边:波波,这个家我看你也撑不起,算啦!让我早点走吧,爷爷不忍心再给你们增加负担了。听爷爷的口气不对,我有些慌神。爷爷口腔里怪异的味道,引起了我的警觉。当我的目光触到痰盂里那五包空空的老鼠药袋,我心里一切都明白了:爷爷啊,爷爷!你怎么舍得扔下我?
  赶往医院的路上,爷爷在我背脊上咽下了他悲凉一生中最后一口气。雨下个不停,风更是冷得刺骨。我把爷爷搁在昏暗的路灯下,继尔又搂在怀里。爷爷的身体一片片透湿、一截截发凉。老天,我已经没有气力背爷爷回家了。
  崇仁的亲戚飞奔而来,可爷爷一膜不视,孤单的亡灵早已离我们远去。1999年12月12日,我的一生将用心记住这个日子。爷爷,我刘波作为孙子向您发誓,为了这个日子,我一定会咬紧牙关撑起这个家。
  抚尸而归的当晚,我向所有亲戚们宣布:爷爷的死法和死讯,任何人不得向我父亲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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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3, 01:38 PM
  在我退伍回家的最初几天,中队长谈晋康一直陪同着我,他为我退伍后的工作安置,四处奔走。这使我落寞的内心,并不感到孤单。
  按照我们本地按系统分配、包干安置的政策,我退伍后原来本可以安置在父亲所在的单位工作,可是父亲刘林已被宜黄工商银行开除公职,家人担心我的退伍安置会因此受到影响。为此,谈队长专门从部队开来了证明和有关手续,带着我走访地方民政部门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民政局的领导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语重心长的对我解释说:小刘,按照现有的安置政策,所谓包干安置,通俗的说法就是谁家的孩子谁家抱回去。你父亲的单位在宜黄县工行,你的安置就应该由宜黄县工行负责。这番话似乎为我们指明了方向,第二天,中队长带着我赶往宜黄县工商银行,可得到的答复是:人事决定权在上级主管部门,你们要找就去找我们的上级主管银行。于是当天下午,我们又兴冲冲的来到抚州地区工商银行,该行的负责同志却执意要我们相信地方政府和安置办。第三天,当我们来到崇仁县民政局的大门前,中队长谈晋康突然发现,连续三天走访,原来只是在我老家的山里兜了个大圈圈。
  几番奔波,一无所获,我有些泄气了。
  有人在背底里说得刻薄:象刘波这样的小子连父亲都敢卖,哪个单位敢要,万一单位出了点事,还不被他捅出去?
  有人当面讥笑我:刘波,你是反父英雄,应该去反贪局报到才是哩!
  工作了无着落,惹来一身吐沫。这些人的说法,多少折射出世道人心。我欲哭无泪,希望谈队长就此打住。可队长的脾气叫板不认,他带我找到了民政局长和我们的县长陈明顺。陈县长了解到我的家事后对我说:“刘波,你做得对。你的安置不应受你父亲的影响,这点你尽管放心。”
  当天,陈县长带着局政部门的领导来到我家,给我家送了许多生活用品,还安排了一些经济补助。
  中队长如期归队后,我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我想起家乡那条古老的抚河。古老的抚河有她自己不变的走向;而我却无法预知自己明天的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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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3, 01:39 PM
  12月16日,我和家人草草料理完爷爷的丧事,径直向宜黄县奔去。因为这天,宜黄县人民法院将公开审理我父亲刘林贪污一案。
  车上,我把母亲衣袖上的黑纱轻轻摘下,放进自己的口袋。母亲先是一怔,但很快明白了我的用意。
  到了法院,我与母亲并排坐在旁听席上,身后是退伍的战友和亲戚们。上午10时,随着法庭审判长一声“传被告人到庭”,我看见两名法警把我的父亲押到了被告席上。
  开庭后,我不知如何面对站在被告席上的父亲。半年前那一场令人心悸的梦魇,在我的记忆和心灵上烙下深深的印记。我试着相信自己对父亲的行为,在道义和情理上问心无愧,但是把父亲推上被告席的毕竟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所幸的是,法庭最后的宣判证明我当时的行为,今天为父亲赢得了从轻处罚的机会。宜黄县人民法院鉴于我父亲主动投案自首且退缴了大部分赃款,最终以贪污罪从轻判处有期徒刑11年。
  审判长询问我父亲是否上诉,我父亲犹豫了一会,说不上诉。父亲之所以放弃上诉的权利,是因为被他挥霍掉的5万多元赃款还没有退缴。老话说父债子还,父亲不肯把这笔赃款的负担甩给家人,宁愿多坐几年牢,但作为子女,我应该承担起退赃还债的责任,让国家少受一些损失。也好让父亲少坐几年大牢。于是审判结束后,我把心里的想法告诉母亲,说哪怕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要把这笔钱退给国家。母亲听后冲我点了点头:好孩子,妈妈支持你,退还了钱,至少我们可以过得心安理得。
  我们母子俩找到法院领导,院长蔡贵堂告诉我们,如果你们积极退还了全部赃款,弥补了国家损失,这说明案件的事实情况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也就是说,如果两之年内把钱还上,你们就具备申诉的理由,可以请求法院撤消原判,重新对刘林进行量刑,这也是法律赋予你们的权利。
  当天,我与母亲一起找到父亲的辩护律师,委托他担任申诉代理人。
  五万多元对我们这个残缺的家庭来说,是一笔惊人的数目。回到家,我征得母亲同意,把家中唯一值钱的彩电折价处理掉了,随后我去乡下批回一车甘蔗。卖甘蔗虽说本小利薄,但每天总能赚到一些钱。堆沙成塔,垒土为山,我相信一切事在人为。
  母亲的单位效益不大景气,因此她常常待岗在家。有时我们一起叫卖甘蔗,或做些零碎的小本生意。遇上雨天,我就到山上帮人家挖冬笋。崇仁的亲戚们听说我要替父亲还债,纷纷伸来援助之手,不到一个月我们家凑到了6000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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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03, 01:39 PM
 2000年1月18日,我们老家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瑞雪。这场初雪,仿佛给我衰落的家道带来一些祥瑞之气。从此,我的命运和家庭处境出现了新的转机。
  这天,我意外收到了武警江苏总队寄来的5000元慰问金。同时还收到总队长顾惠琪少将、政委温凯宾少将寄来的个人捐款3000元。没想到我一个退了役的人,居然牵动着将军们的心。部队始终是把我当作一个士兵看待。我感到当兵两年,真是无尚光荣啊!
  下午,抚州地区工商银行徐福元专程赶到我家进行慰问,他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小刘,你爸爸犯了法,他有罪可你对我们银行是有贡献的。我们地区工商银行已经为你的工作安置,专门向省工商银行申请了安置指标。当天,为了解决我安置前的生活问题,崇仁县工商银行正式聘用我为储蓄代办员、党风廉政建设监督员。当我在聘用合同书上郑重签写自己名字的时候,我想起了一命归阴的爷爷,想起他那句平常的家训:靠双手劳动,凭本事吃饭。
  我对父亲的做法,渐渐得到人们普遍的认同和广泛的支持,许多素不相识的人打电话问候或来信向我倾吐心中的善言。有的企业老板专程找上门来聘用我,要我去他们那里上班。抚州地委书记罗彼玉、崇仁县委书记李秋生等地方各级领导,多次来我家慰问并尽力为我家解决一些实际困难。短时间内,我收到社会各界来信16000多封,捐款26000多元,尤其让我感动的是临川市一位姓倪的88岁孤寡老人,他颤巍巍的摸到我家,塞给我十余年来老人省吃俭用的所有存款2000元。我的眼泪禁不住掉了下来,这份情义如高山大海,我怎能轻易领受?我把老人送回家,退还了这笔钱,从此,我每个星期都要赶去看望老人,因为在我心里,他就是我再生的爷爷。
  一双信任的目光,一句亲切的话语,一封真诚的书信,一份10元钱的捐款,每每让我感动不已。我知道,感动是一种强烈的心灵碰触,是一次灵魂的自我清洗;由感动到行动,就是真情感化良知的过程。我将珍视来自社会各界的每一份关爱,以负责的态度走好人生每一步。
  大年初一,我带着母亲出门远行,赶往父亲劳改服刑的地方。我要给父亲拜年,顺便告诉他最近家中发生的变化,我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对父亲说说。
   

小云
2006-08-03, 04:33 PM
特别的得来是写出来水一水。

影子
2006-08-03, 07:15 PM
今晚慢慢睇....

乔装打扮
2006-08-03, 10:46 PM
留得青山在 不怕无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