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
2004-10-09, 03:26 PM
我不再幻想
在我二十年的生命里，几乎每天都在幻想。
比如说当天空下雨时，我便会幻想，那雨是不是为我下的；当阳光灿烂时，我便会幻想，那太阳是不是为我而升的；当老师在黑板上讲题目时，我便会幻，只睡几节课期末拿个60应该问题也不大——可往往事与愿违，成绩单上多半是59满天飞——虽只差一分，性质却是天壤之别，截然不同。
我所在的学校是一座中师，就是从初中直接考过来不用上高中只要轻轻松松混五年便能大专毕业的那种。当年受够了初三之苦的我们显然还没能从黑色六月的阴影中走出来，一听说世上还有这等好事便一窝蜂地以超过重点高中几十分的高分打破头的往里挤，挤到后来才发现是上了一条贼船——而且是一条毫无退路的贼船，可那时想后退却为时已晚。好在学校在外的虚名还不错，喊起来还比较响亮。四年级时，学校刚轰轰烈烈地办完90校庆大典后竟戏剧性地并给了邻市的一个远近无人知晓的高考只要几十分就能考上的杂牌大学，而那个杂牌大学的名字也不是XX大学也不是XX学院，而是XX市高等专科技术学校，有好事者去不远千里去做了一下调查，结果回来后很绝望地告诉我们他去问了N个本地人，结果居然只有一个人认识那个XX市高等专科技术学校的大门是朝哪边开的，而那唯一一个认识的，是因为他家住在学校隔壁。
“难道就没有一点乐观的吗？”我们不死心地提醒调查者。
调查者愁眉紧锁冥思苦想，几分钟后一拍桌子，万分得意：“怎没有？在本人的细心观察下，我想这个XX市高等专科技术学校的历史应该也很悠久吧！估计在建校时中国还没有汽车，因为它的大门只够马车和驴车自行出入，呃——当然，自行车和三轮车也不成问题。”
等他说完后才发现我们一干人等正在他身后作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倒地抽搐兼喷血状。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虽然说“英雄不问出处”，可我们平常在外尤其是上网聊天时还是都不约而同的咬紧牙关抵死不招自己是那条道上的，表现出了宁死不屈坚定不移惊天地泣鬼神的高风亮节，其精神可真谓是可敬可佩。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只好一起堕落，一起绝望，然后，自己将自己埋葬。至今我们都还能清楚地记得校长那天开大会说学校被并掉时那阴森森的笑容和贼兮兮的眼睛。
于是我只好幻想，学校被并掉了或许还是会有一点好处的，比如说补考费会不会便宜点。
我常常在高数课上补笔记，古文课上背单词，英语课上抄作业，其他课上睡大觉。反正我想我的英语大四是没希望过了，大六更是从来没敢想过，如果有大一的话我倒想去试试。
我不禁仰天长叹：这鬼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校长那边吐沫星子横飞嘿嘿冷笑边一张张数钱的神情如噩梦般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补考一门，补考费：一百！！”我们始终相信老班绝对有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事。
“天哪！这价也涨得太快了吧！”人群中有不安的火花在跳动。
“老师，我怎么没听物价局有这方面的有关变动啊？”
“老师，开发票吗？”
“要不这样吧，老师，我多考几门的话，可以打个折吗？”
“啪——”老班把惊堂木一拍，声如洪钟：“少废话，当然不能！”
“砰！”
我们希望的肥皂泡破灭。
彷徨
古老的岁月昏黄
飞翔
离开的午后迷茫
阳光
穿透了岁月的沧桑
幻想
我们有自己的天堂
……
琴声悠悠，穿过几十年来石灰剥落的水泥墙，我听见有人在琴房那头用吉他边弹边唱，好熟悉的和弦，好熟悉的歌词。歌词是我写的，还记得当年我写完后沾沾自喜洋洋自得的样子，然后小维便窝在琴房里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给它谱了曲并配上了吉他的伴奏。成品出来后我们俩自我感觉好得一塌糊涂，并计划着要到学校门口去摆地摊卖唱为生，相信那样的话生意一定不错，一本万利啊！只是后来我们都很忙，就暂时遗忘了，一忘就是三年。
我从来没想过三年后还有人会记得这首歌，低低的歌声从窗口穿过来，有一种很清楚很干净的味道，我听得出来那是小维的声音，听着听着，我心头不禁有一种久违的感动，我轻轻地走到他琴房门口，一直听到他唱完。
“我要记住你的每一首歌，就像记住你一样。”我记起小维曾对我说。
“他是记住了我的歌。”我背靠着门，叹了一口气，“可是，他没有记住我。”
或许是我的叹息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接下来我听见他走过来开门的声音，我只好赶紧离开，我能感觉到他停留在我背后的目光，我等他喊住我，可是他没有。然后我听见他现在的女朋友叶的声音：
“小维，怎么了？是谁啊？”
“没有，有人走错门了”
然后我听见那歌声从琴房那头继续传来，唱完后我听见叶的惊呼：
“小维，你唱得太好了！曲真的是你写的吗？写得真好。那歌词是谁写的啊？”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几秒钟的沉默我像是等了几十年。然而我却是听他淡淡地说：
“不记得了。”
我心口一沉，忘了我要走的方向。
“或许，他本来是想喊住我的。”我开始幻想。
“很多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我们的念念不忘中，忘记了。”
“小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抬头仰望着蓝天，天空尽头倒映着小维明亮干净的笑容。
“小维，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有着干净的笑容清澈的瞳仁以及看不见的忧伤，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你的笑容突然多了那么多的疲倦和无奈，眼睛里突然变得深邃望不到底，小维，我真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真的不明白……”
我坐在琴房的地上，背靠着门，环抱着双膝，茫然地望着窗外快要落的太阳，泪水从脸颊上流下，落到地上，被灰尘迅速吸干。没有任何人看见。
“或许，这只是一场梦，我只要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一切都会好的。”我幻想。
昨天又刚开了毕业大会，讲的都是一些很枯燥的东西。系主任的开场白我们基本上都会背了，说实话，那老头能混上系主任真的是中国五千多年来最伟大的奇迹之一，就像我们竟然能活着混到五年级一样。然而我们其实倒一点也不讨厌他，因为每次听他开完大会后我们每个人都会自我感觉好得一塌糊涂，并顺带着发现自己说不定还有当校长的天赋。
五年来的光阴终于在“转眼间”就过去了，我回想着过去的五年，只有三年是真正快乐的，我一直不明白我和小维三年来雷打不动的感情为什么在他和叶认识后的不到一个月后就全变了，而可笑的是全世界里我居然是最后知道的一个。我和他的最后的一次谈话是在三年级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对坐着，彼此沉默了很久，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们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有了一种不可挽救的距离。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我问。
他躲开我注视的目光，我心口跳得厉害，许久之后他对我说：
“是的。”
我便没有再说话，慢慢地收拾东西，慢慢地离开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可我却不记得那天在我脸上流淌的是雨还是泪。
四年级过来的时候学校便合并了，我们分了班，也分在了不同的系。我又开始忙学习忙逛街忙着去干一切可以让我遗忘让我开心的事。可每次经过琴房门口时心口还是会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偶尔也会和他在走廊上相遇，每当我考虑着是否该和他打招呼时他已逐渐走远，熟悉的背影，擦肩而过时我看到的却是一双陌生的眼睛。
“或许，他还是会回来的。”我总是忍不住幻想。
我晚上开始要服用安眠药才能睡觉，并不是因为我的不眠症，而是我害怕做梦。每当我做梦时总会梦到那二十年来每一个在我生命里发生的的让我伤心让我难过的故事。每一个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般，像电影里的慢放镜头，它们一个个由远既近，在我瞳孔前放大，放大，再放大，然后踩着时光的咔嚓声渐渐离去，再移至下一个镜头。我哭着拉着小维的手，我问他，怎么办？他茫然地望着我，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然后他摇摇头，离开了，接下来我看见了死去了很多年的爷爷，他站在马路的那一端朝我疲倦地笑了笑，汽车呼啸而过，把他的身躯抛向了天空，我伸手想要握住他瘦削的手，可怎么抓也抓不住。然后医生拿着针筒向我走近，妈哭着对我说，小若，不要乱跑，你马上要动手术了。
我蓦地从床上惊醒，枕巾上，湿了一大片。
我服下两颗安眠药，继续睡觉。
“毕业了，毕业真好。”我对自己说，“很多事情终于可以彻底忘掉，又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开始。”
同学们之间开始疯写同学录，我虽然觉得没那个必要，可经过商店门口时，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去买了一本。
“时间不多了。”我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我也像同伴们一样满世界地分发我那叠A4大的同学录，并要挟每个人必须要写到500字以上，否则辣椒水老虎凳满清十大酷刑伺候，这一招果然有效，迫于我的淫威，效果果然颇丰，几十块钱的同学录，那钱毕竟可不是白花的。
最后一张我一直留着，后来我托人带给了小维。
“帮我告诉他，时间不多了，快点写，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我说。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
漫长的等待。
十天后他托人把同学录带给了我。
我打开，除了填了姓名生日血型家庭住址外，只有很小的两排字：
祝：天天开心
永远快乐。
偌大的A4纸，两排三号大的字，我手一松，纸在风里转了几个圈后静静地摔在了地上。等我到宿舍时才发现我好象是忘了捡了。
“忘了就忘了吧！”我对自己说，“时间不多了。”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在风里迅速风干。
接下来的毕业考试真是惨不忍睹惨绝人寰惨得一塌糊涂。前两天写毕业自我鉴定时还把自己吹得好象是中国古今十大杰出青年一样，要不是有字数限制的话我怕两三千字可能还嫌少，用死党雨的话来说，文科班的人什么都有可能怕，就是不怕吹牛，真是言之有理。可是一场毕业考试终于又彻底的让我们从云端跌到了深渊，我们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在毕业前夕老师们还如此为难我们，范围一点都没划也就算了，监考的时候老师居然一个个比马贼还狠，大有不整死我们誓不罢休之势。身负三座大山的我们真是欲哭无泪，只盼着噩梦可以早点结束，刚想大骂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可转念一想我们将来可也是吃这碗饭的又只好赶紧闭口，最后只好无奈地大喊：天妒英才啊！
好在最后亲爱的老师们不知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和感化，竟然在最后好心地把不及格的人全给了60其中像黑山老妖、老怪、美女蛇之流的竟也会良心发现，着实让我们大跌眼镜。
60分万岁！！
喊声响彻整个云霄，天上震掉下来几根麻雀羽毛。
校门口的小摊子上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摊主们笑得大老远就只看见阳光下他们那两排反光的牙齿，像是在拍高路洁牙膏的广告一般。同学们一个个在摊子排着如食堂打饭般的长龙队伍，在33℃的高温下作蜗牛爬行式的移动，如果谁想插队了，定会被身后的目光杀死。有低年级搞不清状况的小朋友们忍不住好奇心的唆使贼眉鼠眼伸头缩脑地冒着生命危险地绕到前面去刺探了一下情况，只见前面的小黑板上赫然写着两排让人深为绝倒的字：
收废纸，
3毛5一斤！
难怪最近学校的环境搞得这么好。
一年的教科书，居然还可以换到一瓶500ml的芬达。
值！
然后我又看到了小维，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因为我知道明天各奔东西后我们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依旧还是洁白的衬衫，柔软的头发，洁白的球鞋，他骑着单车带着叶从我面前缓缓而过，风轻轻地吹着他的头发往后飘散，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幕，然而叶幸福的笑容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看着他们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溶进前面雪白的阳光里，直到看不见。然后天地间一切开始剧烈地摇晃，我的眼前慢慢地只有变黑变暗的一些影子，像是梦境中一般，头一昏，我倒了下去……
醒来时我又回到了那比学校还亲切的医院，雪白的被套，雪白的床单，雪白的窗帘，窗帘下是一大捧各色的美丽的花，妈坐在旁边给我削苹果。
“妈，我睡了几天了？”我问。
“小若，你终于醒了，知道吗？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毕业证帮我领了吗？”
“领了，看，就在你枕头旁呢！”
“我同学来看我了吗？”
“来了，来了好多，还给你带了好多的礼物，他们都希望你早点好起来。好了，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明天就要动手术了。”
“妈——告诉我，我手术成功的希望是多少？”
妈看了看我，没有说话，走了。
然后我见到了死党雨一见到我便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呼起来：“小若，你终于醒了！见到你醒了，我就放心了，就是气色好象还不大好，要注意休息啊！”
我点点头，问：“毕业的那天晚上学校闹了没有？”
“闹了，只是闹了一会就睡觉了，真没兴致，不过要毕业了，大家心情都还挺不错的，只是——”雨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忧郁，“毕业了，或许，也就失业了。”
“小维——他知道我生病了吗？”
“我对他说过，可是——可能他最近比较忙吧。”雨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我也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望着窗外，遥远的那一头，我似乎又听见有人用干净清楚的声音随吉他的伴奏唱着一首我很熟悉的歌：
彷徨
古老的岁月昏黄
飞翔
离开的午后迷茫
阳光
穿透了岁月的沧桑
幻想
我们有自己的天堂
……
“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话，就告诉他，他抽不出空来看我就算了，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死了，我也就解脱了！”我转向床的另一侧，低低地哭了。
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手术灯下，我看见医生被灯光映照的雪白的脸。麻药渐渐起作用，我真的好困。
“也许，等我一觉醒来，一切就都会重新开始的。”我幻想。
我想起那从我手里滑落的那张同学录，A4纸上的两行三号字：
祝：天天开心
永远快乐。
“我对他说过，可是——可能他最近比较忙吧。”雨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他真的只是最近比较忙，毕业了，要收拾东西，要找工作，真的是很忙的，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手术室门口等我……”
然后我看见雨的眼里的忧伤：“毕业了，或许，也就失业了。”
“等我一觉醒来，一切就都会重新开始的，等我……算了，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醒来了，又能怎样呢？前面的路又该怎么走呢？”一滴泪水从我眼角流下，一直滑进我的发梢，我想起了妈与医生的谈话：
“医生，我求你告诉我，你一定要说实话，小若她活下来的希望究竟是多少？”
“如果动手术的话，她活下来的希望是百分之十，如果不动手术的话，那么，希望是百分之——零！你好好考虑下，考虑好了在这张单子上签个字。”妈跌落在地上。
“百分之十，我还有百分之十的希望，可是，我……好累，算了，还是睡吧！”我笑了笑，让麻药侵入我的大脑。
“不要再幻想了，我该好好休息了。”
在我二十年的生命里，几乎每天都在幻想。
比如说当天空下雨时，我便会幻想，那雨是不是为我下的；当阳光灿烂时，我便会幻想，那太阳是不是为我而升的；当老师在黑板上讲题目时，我便会幻，只睡几节课期末拿个60应该问题也不大——可往往事与愿违，成绩单上多半是59满天飞——虽只差一分，性质却是天壤之别，截然不同。
我所在的学校是一座中师，就是从初中直接考过来不用上高中只要轻轻松松混五年便能大专毕业的那种。当年受够了初三之苦的我们显然还没能从黑色六月的阴影中走出来，一听说世上还有这等好事便一窝蜂地以超过重点高中几十分的高分打破头的往里挤，挤到后来才发现是上了一条贼船——而且是一条毫无退路的贼船，可那时想后退却为时已晚。好在学校在外的虚名还不错，喊起来还比较响亮。四年级时，学校刚轰轰烈烈地办完90校庆大典后竟戏剧性地并给了邻市的一个远近无人知晓的高考只要几十分就能考上的杂牌大学，而那个杂牌大学的名字也不是XX大学也不是XX学院，而是XX市高等专科技术学校，有好事者去不远千里去做了一下调查，结果回来后很绝望地告诉我们他去问了N个本地人，结果居然只有一个人认识那个XX市高等专科技术学校的大门是朝哪边开的，而那唯一一个认识的，是因为他家住在学校隔壁。
“难道就没有一点乐观的吗？”我们不死心地提醒调查者。
调查者愁眉紧锁冥思苦想，几分钟后一拍桌子，万分得意：“怎没有？在本人的细心观察下，我想这个XX市高等专科技术学校的历史应该也很悠久吧！估计在建校时中国还没有汽车，因为它的大门只够马车和驴车自行出入，呃——当然，自行车和三轮车也不成问题。”
等他说完后才发现我们一干人等正在他身后作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倒地抽搐兼喷血状。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虽然说“英雄不问出处”，可我们平常在外尤其是上网聊天时还是都不约而同的咬紧牙关抵死不招自己是那条道上的，表现出了宁死不屈坚定不移惊天地泣鬼神的高风亮节，其精神可真谓是可敬可佩。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只好一起堕落，一起绝望，然后，自己将自己埋葬。至今我们都还能清楚地记得校长那天开大会说学校被并掉时那阴森森的笑容和贼兮兮的眼睛。
于是我只好幻想，学校被并掉了或许还是会有一点好处的，比如说补考费会不会便宜点。
我常常在高数课上补笔记，古文课上背单词，英语课上抄作业，其他课上睡大觉。反正我想我的英语大四是没希望过了，大六更是从来没敢想过，如果有大一的话我倒想去试试。
我不禁仰天长叹：这鬼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校长那边吐沫星子横飞嘿嘿冷笑边一张张数钱的神情如噩梦般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补考一门，补考费：一百！！”我们始终相信老班绝对有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本事。
“天哪！这价也涨得太快了吧！”人群中有不安的火花在跳动。
“老师，我怎么没听物价局有这方面的有关变动啊？”
“老师，开发票吗？”
“要不这样吧，老师，我多考几门的话，可以打个折吗？”
“啪——”老班把惊堂木一拍，声如洪钟：“少废话，当然不能！”
“砰！”
我们希望的肥皂泡破灭。
彷徨
古老的岁月昏黄
飞翔
离开的午后迷茫
阳光
穿透了岁月的沧桑
幻想
我们有自己的天堂
……
琴声悠悠，穿过几十年来石灰剥落的水泥墙，我听见有人在琴房那头用吉他边弹边唱，好熟悉的和弦，好熟悉的歌词。歌词是我写的，还记得当年我写完后沾沾自喜洋洋自得的样子，然后小维便窝在琴房里花了好几天的时间给它谱了曲并配上了吉他的伴奏。成品出来后我们俩自我感觉好得一塌糊涂，并计划着要到学校门口去摆地摊卖唱为生，相信那样的话生意一定不错，一本万利啊！只是后来我们都很忙，就暂时遗忘了，一忘就是三年。
我从来没想过三年后还有人会记得这首歌，低低的歌声从窗口穿过来，有一种很清楚很干净的味道，我听得出来那是小维的声音，听着听着，我心头不禁有一种久违的感动，我轻轻地走到他琴房门口，一直听到他唱完。
“我要记住你的每一首歌，就像记住你一样。”我记起小维曾对我说。
“他是记住了我的歌。”我背靠着门，叹了一口气，“可是，他没有记住我。”
或许是我的叹息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接下来我听见他走过来开门的声音，我只好赶紧离开，我能感觉到他停留在我背后的目光，我等他喊住我，可是他没有。然后我听见他现在的女朋友叶的声音：
“小维，怎么了？是谁啊？”
“没有，有人走错门了”
然后我听见那歌声从琴房那头继续传来，唱完后我听见叶的惊呼：
“小维，你唱得太好了！曲真的是你写的吗？写得真好。那歌词是谁写的啊？”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几秒钟的沉默我像是等了几十年。然而我却是听他淡淡地说：
“不记得了。”
我心口一沉，忘了我要走的方向。
“或许，他本来是想喊住我的。”我开始幻想。
“很多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我们的念念不忘中，忘记了。”
“小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抬头仰望着蓝天，天空尽头倒映着小维明亮干净的笑容。
“小维，我还是喜欢以前的你，有着干净的笑容清澈的瞳仁以及看不见的忧伤，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你的笑容突然多了那么多的疲倦和无奈，眼睛里突然变得深邃望不到底，小维，我真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真的不明白……”
我坐在琴房的地上，背靠着门，环抱着双膝，茫然地望着窗外快要落的太阳，泪水从脸颊上流下，落到地上，被灰尘迅速吸干。没有任何人看见。
“或许，这只是一场梦，我只要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一切都会好的。”我幻想。
昨天又刚开了毕业大会，讲的都是一些很枯燥的东西。系主任的开场白我们基本上都会背了，说实话，那老头能混上系主任真的是中国五千多年来最伟大的奇迹之一，就像我们竟然能活着混到五年级一样。然而我们其实倒一点也不讨厌他，因为每次听他开完大会后我们每个人都会自我感觉好得一塌糊涂，并顺带着发现自己说不定还有当校长的天赋。
五年来的光阴终于在“转眼间”就过去了，我回想着过去的五年，只有三年是真正快乐的，我一直不明白我和小维三年来雷打不动的感情为什么在他和叶认识后的不到一个月后就全变了，而可笑的是全世界里我居然是最后知道的一个。我和他的最后的一次谈话是在三年级学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对坐着，彼此沉默了很久，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们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有了一种不可挽救的距离。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我问。
他躲开我注视的目光，我心口跳得厉害，许久之后他对我说：
“是的。”
我便没有再说话，慢慢地收拾东西，慢慢地离开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可我却不记得那天在我脸上流淌的是雨还是泪。
四年级过来的时候学校便合并了，我们分了班，也分在了不同的系。我又开始忙学习忙逛街忙着去干一切可以让我遗忘让我开心的事。可每次经过琴房门口时心口还是会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偶尔也会和他在走廊上相遇，每当我考虑着是否该和他打招呼时他已逐渐走远，熟悉的背影，擦肩而过时我看到的却是一双陌生的眼睛。
“或许，他还是会回来的。”我总是忍不住幻想。
我晚上开始要服用安眠药才能睡觉，并不是因为我的不眠症，而是我害怕做梦。每当我做梦时总会梦到那二十年来每一个在我生命里发生的的让我伤心让我难过的故事。每一个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般，像电影里的慢放镜头，它们一个个由远既近，在我瞳孔前放大，放大，再放大，然后踩着时光的咔嚓声渐渐离去，再移至下一个镜头。我哭着拉着小维的手，我问他，怎么办？他茫然地望着我，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然后他摇摇头，离开了，接下来我看见了死去了很多年的爷爷，他站在马路的那一端朝我疲倦地笑了笑，汽车呼啸而过，把他的身躯抛向了天空，我伸手想要握住他瘦削的手，可怎么抓也抓不住。然后医生拿着针筒向我走近，妈哭着对我说，小若，不要乱跑，你马上要动手术了。
我蓦地从床上惊醒，枕巾上，湿了一大片。
我服下两颗安眠药，继续睡觉。
“毕业了，毕业真好。”我对自己说，“很多事情终于可以彻底忘掉，又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开始。”
同学们之间开始疯写同学录，我虽然觉得没那个必要，可经过商店门口时，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去买了一本。
“时间不多了。”我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我也像同伴们一样满世界地分发我那叠A4大的同学录，并要挟每个人必须要写到500字以上，否则辣椒水老虎凳满清十大酷刑伺候，这一招果然有效，迫于我的淫威，效果果然颇丰，几十块钱的同学录，那钱毕竟可不是白花的。
最后一张我一直留着，后来我托人带给了小维。
“帮我告诉他，时间不多了，快点写，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我说。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
漫长的等待。
十天后他托人把同学录带给了我。
我打开，除了填了姓名生日血型家庭住址外，只有很小的两排字：
祝：天天开心
永远快乐。
偌大的A4纸，两排三号大的字，我手一松，纸在风里转了几个圈后静静地摔在了地上。等我到宿舍时才发现我好象是忘了捡了。
“忘了就忘了吧！”我对自己说，“时间不多了。”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在风里迅速风干。
接下来的毕业考试真是惨不忍睹惨绝人寰惨得一塌糊涂。前两天写毕业自我鉴定时还把自己吹得好象是中国古今十大杰出青年一样，要不是有字数限制的话我怕两三千字可能还嫌少，用死党雨的话来说，文科班的人什么都有可能怕，就是不怕吹牛，真是言之有理。可是一场毕业考试终于又彻底的让我们从云端跌到了深渊，我们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在毕业前夕老师们还如此为难我们，范围一点都没划也就算了，监考的时候老师居然一个个比马贼还狠，大有不整死我们誓不罢休之势。身负三座大山的我们真是欲哭无泪，只盼着噩梦可以早点结束，刚想大骂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可转念一想我们将来可也是吃这碗饭的又只好赶紧闭口，最后只好无奈地大喊：天妒英才啊！
好在最后亲爱的老师们不知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和感化，竟然在最后好心地把不及格的人全给了60其中像黑山老妖、老怪、美女蛇之流的竟也会良心发现，着实让我们大跌眼镜。
60分万岁！！
喊声响彻整个云霄，天上震掉下来几根麻雀羽毛。
校门口的小摊子上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摊主们笑得大老远就只看见阳光下他们那两排反光的牙齿，像是在拍高路洁牙膏的广告一般。同学们一个个在摊子排着如食堂打饭般的长龙队伍，在33℃的高温下作蜗牛爬行式的移动，如果谁想插队了，定会被身后的目光杀死。有低年级搞不清状况的小朋友们忍不住好奇心的唆使贼眉鼠眼伸头缩脑地冒着生命危险地绕到前面去刺探了一下情况，只见前面的小黑板上赫然写着两排让人深为绝倒的字：
收废纸，
3毛5一斤！
难怪最近学校的环境搞得这么好。
一年的教科书，居然还可以换到一瓶500ml的芬达。
值！
然后我又看到了小维，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因为我知道明天各奔东西后我们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依旧还是洁白的衬衫，柔软的头发，洁白的球鞋，他骑着单车带着叶从我面前缓缓而过，风轻轻地吹着他的头发往后飘散，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幕，然而叶幸福的笑容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看着他们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溶进前面雪白的阳光里，直到看不见。然后天地间一切开始剧烈地摇晃，我的眼前慢慢地只有变黑变暗的一些影子，像是梦境中一般，头一昏，我倒了下去……
醒来时我又回到了那比学校还亲切的医院，雪白的被套，雪白的床单，雪白的窗帘，窗帘下是一大捧各色的美丽的花，妈坐在旁边给我削苹果。
“妈，我睡了几天了？”我问。
“小若，你终于醒了，知道吗？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毕业证帮我领了吗？”
“领了，看，就在你枕头旁呢！”
“我同学来看我了吗？”
“来了，来了好多，还给你带了好多的礼物，他们都希望你早点好起来。好了，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明天就要动手术了。”
“妈——告诉我，我手术成功的希望是多少？”
妈看了看我，没有说话，走了。
然后我见到了死党雨一见到我便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呼起来：“小若，你终于醒了！见到你醒了，我就放心了，就是气色好象还不大好，要注意休息啊！”
我点点头，问：“毕业的那天晚上学校闹了没有？”
“闹了，只是闹了一会就睡觉了，真没兴致，不过要毕业了，大家心情都还挺不错的，只是——”雨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忧郁，“毕业了，或许，也就失业了。”
“小维——他知道我生病了吗？”
“我对他说过，可是——可能他最近比较忙吧。”雨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我也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望着窗外，遥远的那一头，我似乎又听见有人用干净清楚的声音随吉他的伴奏唱着一首我很熟悉的歌：
彷徨
古老的岁月昏黄
飞翔
离开的午后迷茫
阳光
穿透了岁月的沧桑
幻想
我们有自己的天堂
……
“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话，就告诉他，他抽不出空来看我就算了，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死了，我也就解脱了！”我转向床的另一侧，低低地哭了。
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手术灯下，我看见医生被灯光映照的雪白的脸。麻药渐渐起作用，我真的好困。
“也许，等我一觉醒来，一切就都会重新开始的。”我幻想。
我想起那从我手里滑落的那张同学录，A4纸上的两行三号字：
祝：天天开心
永远快乐。
“我对他说过，可是——可能他最近比较忙吧。”雨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他真的只是最近比较忙，毕业了，要收拾东西，要找工作，真的是很忙的，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手术室门口等我……”
然后我看见雨的眼里的忧伤：“毕业了，或许，也就失业了。”
“等我一觉醒来，一切就都会重新开始的，等我……算了，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醒来了，又能怎样呢？前面的路又该怎么走呢？”一滴泪水从我眼角流下，一直滑进我的发梢，我想起了妈与医生的谈话：
“医生，我求你告诉我，你一定要说实话，小若她活下来的希望究竟是多少？”
“如果动手术的话，她活下来的希望是百分之十，如果不动手术的话，那么，希望是百分之——零！你好好考虑下，考虑好了在这张单子上签个字。”妈跌落在地上。
“百分之十，我还有百分之十的希望，可是，我……好累，算了，还是睡吧！”我笑了笑，让麻药侵入我的大脑。
“不要再幻想了，我该好好休息了。”